“这不是钱的问题。”朦朦水气里，我看到白落梅难得摇头：“年老色衰，没办法的。谁人不愿意服侍王孙公子，到底是来的日子长了，又不似旁人会那般调笑做戏，实在是妈妈那白眼恶语叫我听得难受，否则这变态的老东西，碰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作呕。”
我听她说得心酸，只垂首道：“苦了姑娘了。”
她摸了下自己那明艳生辉的脸孔，先是凄然一笑，复尔又换上往日冷冷的样子。欲洁不能洁，不过是梅落泥地，再骄傲也不过是一纪之数。然后她说道：“你去吧，衣服晚上之前送来便好。”
我捧起衣服，看见那衣服梅花朵朵次第开，却少了些什么，便心中有了计较。
当夜，白落梅，轻抚琵琶，她在音律上一向颇有造诣，我又一向倾心琴瑟之中，却听得她弦上相思，恰如当时明月，曾照彩云归。我偷偷在屋外遥遥看着，却见她微微皱眉，琵琶曲，朱砂戏，黛眉低础芳唇起，忽而舒眉展颜，转音，动人心魄。不少人开始围了上来，绕梁之韵中，啧啧称赞梅香摄魂。待她一曲弹毕起身，那一身梅朵飘然而去，杨妈妈看在眼里不住点头。今日白落梅一下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纷纷都朝着杨妈妈要请落梅单独喝上一杯，闺中说上几句，一亲芳泽，白银竞价，只为搏其一笑。
我转身，回屋，忽然明白，旧爱新欢不过是转瞬，男人果然都是图着新鲜。
第二日，不出所料，白落梅的贴身丫鬟便请我过去。我进屋，她便难得请我坐下，微笑道：“我昨天艳冠群芳，是我进入万花楼从来没有过的事，能问下姐姐在洗我的衣裳里放了什么吗？”
我抿唇一笑，也不隐瞒，把一只小巧的瓷瓶恭敬递了过去：“是我在给姑娘揉洗衣服的时候，加了此物。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腊梅落尘，扫了也可惜，便捣碎取了汁液，放入洗盆里。还请姑娘见谅，是我擅自主张了。”
我说的礼貌又讨喜，白落梅打量我，笑道：“我平日里从没正眼看过姐姐一眼，没想到姐姐居然容姿倾城，不施脂粉也如此可人。曾听过欢颜碎嘴，说你是苏州城有名的才女，后来被婆家休了出来，才流落至此，我本以为她说的是笑话，原来却是真的。”
她随即轻轻端详那瓷瓶，瓶身染着绿色的梅花，在常人眼里并不值钱，可是我却因为精致喜欢，打开一闻，梅香扑鼻，她笑道：“姐姐有心了，这味道，确实叫旁人心醉往返，叫我称心如意，以后我的衣服便都由着你来洗。”
说完，她抵还给我瓶子，又顺手塞了我十两银子，浅笑道：“这点心意姐姐收下，我丫鬟说姐姐还带着孩子一起过来，咱们都是女人，我不管别人怎么背后说姐姐，不过是千种人，时也，命也，心也，人也。我流落到这里，才懂得，男人做下男女错事，承担恶果的都是女人。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没谁比谁高贵。姐姐出手帮我，我不是不懂感恩之人，以后但凡我得了好处，自然不会亏了你的。”
我忙点头，欠身说谢。没有银子的时候，只想吃饱饭。有了银子，我才明白，若要安然傲倨这青楼里，稍微舒坦点生活，也是必然要准备好拼死斗争之上。没有人会管我死活，有的不过是互相利益，我要么努力向上爬要么烂在这最底层的泥淖里。
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但是绝对不少了。之前在洛府，当家看账本，倒是派上了用处，磐儿吃饱便要睡上好久，青楼旁边又是铺子，所有的碎银置办下来，一并用下来，也所剩无几了。我心里知道，未来只有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既然当初带他走，我都要一力承担下来，等他懂事之后，这青楼的地方必然是不能呆的，不但要顾眼前，将来也要早早打算，只要那红叶，洛府的人在，我肯定要决断，不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就是金蝉脱壳假死脱逃。
白落梅芳名远播之后，别房的姑娘自然都红了眼，有心的人自然是有的，于是找我洗衣的也开始多了起来。我还是那样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多，不少，一半够我开支，一般够我存起来便好。人来人往，我也开始知道，这青楼谁好接触，谁面恶心善，谁会使坏，谁搬弄是非，脾性喜好我都掌握一二。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管她们背后怎么说，哪怕把我比的猪狗不如，我记着自己的身份，一个下人，一个永世一定能翻身的弃妇。
可是，即便这样，有人却还是不肯背地里放过我。就跟杨妈妈说的，这鸡多不生蛋，女人多了瞎捣乱。
越临近年关，万花楼便越宾客临门。白落梅和小红都在杨妈妈那里替我不断美言，我已经不必过得太胆战心惊了。可就是片刻的放松便着了人道。
小年夜那日，我刚从白落梅那里取了衣服回转。便在转角处听见一声轻呼。
“想不到如意姐姐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被婆家赶了出来，在这也是如鱼得水。果然是咱们一派之人。”我闻声望去，便皱起了眉头，原来是素日里与欢颜走得近的赛牡丹。据说她得称号，源自几年前的斗花宴。
斗花，斗花，自然是群芳争辉，本来花魁牡丹，因为觅了好人家，做妾从良，所以苏州城一时没了魁首，那些风流名士，王孙贵胄自然要促成一场欢颜，选出新的花魁。
当时各家妓院都是铆足了劲要争这个第一，一旦得此殊荣，必然是名满三江，多少浪徒才子一掷千金，甚至痴情种，倾家荡产，眉间心上，也在所不惜。而那时候，杨妈妈暗暗教习了一年之久的人儿，在最后出场，一曲凤求凰，桃枝绾发，芙蓉敛妆，衣袂翩然压轴起舞。夺了花魁，名噪一时，所以取化名：赛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