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我此话，一下愤怒抓住我的衣袖，我看着他从来没有过的怒意，瞳孔皱缩，惨白了脸，压根没有半点信我的言语，只一脸痛惜道：“这话你说与旁人信便是，我洛海若信半分，我还是人吗？”他眼中有泪，“二嫂是我见过最冰清玉洁的，我不知道她们使了什么法子污蔑你，等我现在就回京去，我一定要禀明了圣上，还二嫂一个清白。”
他那么说，之前的那些，我不愿意去说，只笑了起来，若是一开始就认识的是他多好。只是那双枯竭的双眸早已不想为了此事再流泪，只轻轻一句花，飘荡在风中：“斗不过的，我已然是一步废棋。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双眼里的炙热叫我心疼，那眼神是我从没在别的男人眼中看见的焦灼和苦痛：“我不许你那么说，什么废棋不废棋的，我只知道，我冬日暮雪，寒风侵肌，是你送来了冬衣，我孤身上路，前路茫茫，是叫华平照顾我。若没嫂嫂，我早已挨饿受冻，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要不是你支持着我，我不会这么发愤图强，我知道，洛海配不上你，我也从来不敢做他想，我只想堂堂正正谢谢你的恩义。可是我现在看到了什么？看到我心里最最不能割舍下的女子，被践踏成这样。我妄读了这一纸孔孟之道，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又有何用？ 我至爱的女子，我救不了，我还要这状元干嘛？”
巍巍红尘，浮生继续，人命在卑贱，也卑贱不过我们的，因为我进来了，就已经是妓，他有大好的前程，我知道他对我是纯粹的钦慕，只要我点头，必然不顾一切，可是从开始到现在我都给不起他，现实，早已千疮百孔，我怎么能让他为了我万劫不复！我泪流满面：“你必须要这状元，你若不要，你怎么会明白，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是假的，我和你本就不该彼此奢望彼此的真心，你若不要，就不知道今日大梦初醒，事事如棋，得中归来，你看透我是什么样子的人，死了这份心，山水不相逢，惟愿珍重。”我惨然一笑，狠下心肠，挣脱他给我的温暖：“人定终究不能胜天，前路茫茫，往事如烟，那年梅花，已不知遗落在谁的墙院下，老了青砖，湿了黛瓦。你只当是一个梦吧。我已经不是那个从前的我了。”
“浮生如梦……”他喃喃良久，我知道我说过最无情的话便是如此。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是希望他不要胡思乱想，他一个人怎么斗得过整个恶鬼林立的洛府，他或许不知道，当朝宰相，他的恩师，都参与到我赵家一败涂地的黑手里。
什么都叫我一个人承担就好。这一次，他欠我的，我重重伤他，两不相欠。
我转身，只想留下背影不再从此过问，可是他却立在那里，捧着灼热的眼泪不愿意转身。
当年，桂花树下，对月和弦，木有潺潺清流，堪破花影重重，
如今，月色如霜，屋檐上落白，地上铺雪。古筝一曲一曲弹奏，弦断了，继续弹，我心乱如麻。
只是，我一味以为如此能斩断前尘，彻底放下，到头来，终发现，有些牵绊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早已深入骨髓，与血肉相融，他不放下，我亦然也没法忘却。
我一夜未眠，杨妈妈亲自和忆君一起过来，见我不眠不食，便让人带了一碗燕窝来，用从未有的温柔劝道：“姑娘，好歹吃些东西，昨日你一曲流音高寡，实在叫老身佩服。”她见我不闻不问，怅然叹道：“我不知道你和状元爷之间有什么事。只是……早已云泥有别，造化弄人了。”
我现在，抚不展，眉头深锁断。 情难判，万种愁绪乱。我怎么会不明白，洛海不应该在这里多逗留，就如这燕窝不该在这鄙陋之地出现，只低声道：“杨妈妈的话，我又岂会不懂，可是我和他的种种是剪不断，理还乱。他并不是我的谁，却比所有人对我都好，我能做到最狠心的就是不见他，可是他的性子，一向是我最头疼的。”
忆君轻轻喂我，难得冷若冰霜的她，柔声安慰我道：“我原以为我自己是个傻的……”她咬了咬唇，“没想到昨日在场痴心的不是我一个，状元爷也是个情种，姐姐难道真的躲着不管不顾吗？既然状元爷如此深情，依我看来，还要在这迷恋上了这烟花，堕了进取之志的秦楼楚馆呆着干嘛？”
我心中一动，为了磐儿，即便我什么都不是，也比在这万花楼被人唾弃好百倍，不觉站起身来，然而即刻悚然醒悟，“我不能这么自私。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怕和你们直言。他是新晋的状元，洛府的表亲，我呢？被洛府赶出来的下堂妻。他功名利禄，富贵在身，我这盆污水，若和他有半点干系，他的仕途都要毁于一旦了。何况我当日为什么流落万花楼，妈妈你最清楚。洛海要是真的想为我翻案，两重大山，王侯将相，京城的严府，南疆的呼延王族。压的我不能起身，何况我在这里，不但是为了叫我永世不得翻身，还要妈妈你监视我没错吧？就算没有妈妈你，别的眼睛，我也不用点明，我若贸然只顾自己，莫说洛海，连整个万花楼都要替我陪葬。”说完，我摇头，只觉得心思烦乱，本想逼着自己咽下几口的燕窝，也搁置一边。
“可是姐姐……”忆君不知道为何又劝。
“忆君，如意绝对做不到你这样洒脱。她还要顾着她的儿子。”杨妈妈骤然打断她，看着摇篮，把话说得透彻：“要是她不顾一切，毫无顾忌。你想一想，现在的日子是奸佞当道，南疆蛮夷。不是区区一个新晋文弱的状元郎能对付的。就算满腹经纶又如何，官场比咱们这青楼能干净多少？只怕刚有点苗头，就被人掐了。做事最怕的就是根基不稳，莽撞行事，若得到君王独一份的青睐，如意的事情便如扭转乾坤，稍有不慎，便是自寻死路，何况如意是犯了七出，领了休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