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不说话，似在沉思，便小心翼翼说道：“敢问皇上一句，可知逆取顺守之意，奴婢听家父说那严贼熟读，累进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花甲之年拜相入阁，皇上不会不明白他学的是谁？”
这少年天子没料到我这深闺妇人竟然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当前的敌我风云。甚至敢冒大不敬之讳，将那永乐大帝发动的靖难之役，以古喻今。
我为何这么清楚，因为如耀曾和我偷偷说过，他干娘苏鑫的夫家姓余。姓余其实很平常，可是不平常的是，他祖上曾姓方。方孝孺被夷十族之事，是明朝上下忌讳莫深之事。平民百姓若敢提起更是要杀头的。索性爹爹找人细查，知道对方底子干净之后，才放心让如耀认了这门亲戚。
“那依你之见，那本座该如何去做？”他难得地放下不恭的态度，正襟危坐认真聆听：“我现在要是和严贼动手，也不过是五五开的胜败把握，若他再借外力，趁机造反，那我必然是九死一生！他现在不动手，无非也是不想让这明朝疆土落入外贼之手。”他一顿，随即冷笑起来：“太祖皇帝，开国祖训便是面对胡虏，不割地，不和亲，不赔款，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严贼就算没有汉人的骨气和敌国私通，也不敢明着将江山拱手相让，否则即便他侥幸和朕的较量中占了上风，也会在举国讨伐下，死无葬身之地！”
我心中计较了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只是眉宇间染了一层轻愁和谨慎：“皇上既然这么对局势通透，那也肯定明白两军交战，荼毒的黎民百姓。那报恩寺前乞丐成群，甚至忍饥受饿，衣不蔽体的寻常百姓家也是大有人在，我想这是我大明朝之殇，可却是皇上你大得人心的好机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上虽天下恩宠于一身，可奴婢斗胆说一句，往大了说，只有一呼百应，群雄臣服的才是王。所以，皇上大可以耗点财力物力用来安抚天下苍生，只要他们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所有臣民的民心所向便是天下归一。“
皇上他的眉舒展开来，伸一伸五指，放松笑道：“你还真是不容小嘘，之前兵部尚书曾上奏请朝廷拨款救灾，施仁布德，与你不谋而合。却叫严贼上谏给太后，说国库本就虚空，不便劳师动众，那朕便以身作则，回头和皇后商量，后宫开始节俭用度，战乱之后，民心不稳，对朝廷肯定怨恨不止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冷嗤：”朕倒是正好借这机会，让严氏做替罪羊。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持朝政，能否连民心都把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正好有些小部落也蠢蠢欲动，并且还有些流寇成灾，朕便让严贼派他的以司礼监的探子和锦衣卫为主进行小范围的绞杀？“
我看着他说到最后，那种锐利得几乎能一下子穿透人心的目光，还是叫人遍体生寒，恭维道：“皇上好谋虑，果然是百世一人，奴婢只是切身体会，没想到皇上却能举一反三。”
可是面前的男子，却转而用阴霾幽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想着什么，定定地看了片刻，我真的不喜欢这种目光，如同刀锋一般有实质。又暗暗佩服，他应小我不少，居然可以做到风雷不惧的地步，却听得他冷声道：“恭维奉承的话，朕朝堂上听多了，你不用说这些废话，直接说，若往小了说又如何？”
我心中此刻是百转千回，很多念头闪过，思绪紊乱，他之前无非是考量我的见识，可是话说的再漂亮，不过是纸上谈兵，这权力要给我，让大仇得报，必须还有真才实干，片刻的转念，很快宁神静气道：“皇上，既然严丞相通敌卖国，这洛府就是他们重要的衔接。皇上说要先攘外再安内，可奴婢逃出苏州府还被人追杀的时候，就已然知道。我公公因为对皇上忠心耿耿，刚正不阿，却莫名其妙，身染重病，行将就木，奴婢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能行动了。”
他微眯了眼，凝视着我，颇感意外地“哦”了一声，道：“朕确实收到总管消息，说洛参军还没进京受封，就快不治而亡，总觉得事有蹊跷。这武将之身，怎么似文弱书生一般了。“
我沉默了一会，轻叹道：”想我公公，正值壮年，春秋鼎盛，定是碍着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被明目张胆的灭口了。奴婢斗胆一句，为今之计，定要安排一个忠心耿耿之人，安插在洛府。哪怕知道是皇上你派过去监视他们的，也叫他们背生芒刺，坐立不安。而且只要掐住这命门，必然可以循迹抓到他们狼狈为奸，投敌卖国的证据，等到了皇上要动手那一刻，便是蛇打七寸，一击致死。＂
她本来右手抵在额下，思量着我的话，听到最后一句，低笑道：”那你的意思，自己便是这不二人选咯？“
我双膝跪地，勇敢盯着这双似神也似魔的眼睛，如同起誓一般：“如意话尽如此。只想说，愿化作那沾满鲜血的利剑，为皇上荡除奸邪，纵使粉骨碎身，破魂灭魄，亦永世追随。”
我说完这话，俯身不起，头顶的目光，仿佛在瞬间一寸寸凌迟我，那目光如同有着生命，似春寒料峭里，那莫名一滴掉入脖颈的冰水，触碰到肌肤，冻结着每一寸的血脉。
好久，只听得两个人的呼吸，终于那高高在上的一方，缓缓均匀平静下来，传来冷冷的声音：“你抬头吧。”我按照他的命令，迎上的是不再阴霾，而是澄净的眸子，他平视着我，颇为认真地道：“你可想明白了，这条路，通向的可是帝王之家，这可是宫门深锁。到处都是，亲者为仇，爱人相杀,即便你对我忠心耿耿，肝脑涂地，朕也可能为了大局你要时刻想着牺牲小我。若朕在一定的局势之下，将你推出去。你也在所不惜吗？也不悔吗？我想八叔肯定叮嘱过你，这是一条没有后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