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定一定神，含泪笑道：“别人春来是花开之时，而你我相识是雪夜红梅，春来却是落蕊缘尽之刻，说到底，是我没赶上春来发枝的好时节。“
月光如水，于我却如泪。即便抬头，泪水也是如泻一般控制不住，而同样的，洛海那双红着的双眼，满满承载着哀戚和不舍：“你我不是约好的，等我替洗刷冤屈，扳倒严贼，我们便隐姓埋名，寻一处谁都不认识我们的世外桃源，男耕女织吗？”他向上前几步，却又知道身份有别，只黯然道：“我和皇上约法三章，此生只情定你一人！”又苦笑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要来做什么朝廷命官……”
有些伤虽未及要害，却是在腰腹间最脆弱的地方，越是这样的伤，就会越痛，就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道理。我知道洛海无意用话伤我，可是他这番赌气之言，却让我泪流满面，“你不做官，你就和我一样任人宰割，你若不去做官，我便不用等你，盼你，一条白绫对得起自己，你若不为官，国祸家仇皆休，我赵如意此生白生一双眼，下辈子便投胎做个天瞎之人！＂我哽咽，狠下心肠：”那不过是不切时机的美梦，梦总归是要醒的。我不想自欺，更不想欺人。”
风吹过彼此的回忆，悲伤了整个夏季。月似霜，笛声幽幽，凄婉如泣，却已是无人共看。桃花纷飞，青丝拂柳，月似当时，人却早已不似从前。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何尽一生情？
他的眼神微微一晃，越加悲怆，“怎么会？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来如飞花，散似烟。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尘缘从来都如水。我这一辈子，注定了了然，如是一生。
于是悲极反笑：“是啊，我贪慕虚荣，嫌贫爱富，攀比争抢，依附权贵，我只知道，从来便是红颜祸水，命途多舛，路途陡峭。我又何必清高，假作出淤泥不染，却连对与错都消旁人说。我受够这样的被动！“
他一下愣住，因为我从来未对他如此疾言令色过，慌忙辩解道：”你胡说，你即便在百花楼都如一朵清莲，尘埃不近，洁身自好，现在何必又故意作践自己。“
我垂下双眸，足上锦绣双色芙蓉的鞋子被露水濡湿，玷了金丝线绣出的重瓣莲花，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的金。双足已不再着芒鞋，连一丝金线都能提醒我今时今日的束缚，我再不是无人过问的废妃，再不是凌云峰独自自在的甄嬛。我掐着手心，冷然道：你又多了解我？最易变的不就是人心吗？
他牢牢锁住我，面前的竹帘根本挡不住这双决然的双眸。身影凄然而倔强我不自觉地垂下头，他手颤了颤，到底还是看穿了我，只得狠狠地收手握拳，只死死咬着的那唇齿。“我知道你是在激将我！你若再胡说，我便冒着欺君之罪，也要带你远走高飞，失去你本就让我生不如死，倒不如现在便乌纱落地。一了百了。“
他不愧是那个我把最后一丝情谊投注的男人，我闭上眼，抹掉眼角淌出的泪。我赵如意何德何能，让一个男子能对我痴心到这般地步。他许我白首共老，许我十里红妆，许我双宿双飞，他做得到。
本想掀起竹帘，不顾一切，却听得雪瑞的声音似警钟响起，清清朗朗，生生将我拉回理智的现实：“侍郎爷，你不要这么说。你不知道郡主来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你不知道，你伯父被奸人害死，你二嫂是连夜出城。你不知道，她半路被人追杀，差点弃尸荒野。”洛海踉跄着退了两步，雪瑞却并不放松，直截了当的残忍点醒帘内和帘外之人：“她不是不等你，是等不到你，她不是不想选你，由不得她选。她才是最悲最苦最无奈的一个，她连亲生骨肉都被扣在王府当质子了。”
满地桃花尽嫣然，却似英坠髓玉洒血斑。
离歌尚在，芳魂已远！
洛海的手，颓然垂下，声音里掩不住的寒凉与伤痛，“如意，是真的吗？那终究是我没能力保护你，所以你才冒死进京，用自己一生换你珍惜之人平安？“
“洛海，”我幽幽出声，自知注定一生寥落，可是他不值得这样，劝道：“你是我此生唯一对不起的人，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你说我清莲？我想，自己最多算是朵别人随意采撷的幽兰。喜欢的人，奉为至宝，不喜的，不过是山间野花。我微贱如草芥。就跟我能要到这个地位，不过是看着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旦无用，便是岌岌可危。”
他牢牢看着我，那忧伤的眼眸丝毫容不得我遮掩。我不自觉地别过头，这眼神看穿了我逞强，也怜悯我的脆弱，让我无言以对，他的眼神心疼到让人想要流泪，却无法触碰，只听到他在风口说道：“可是你若回去，你不单单是要复仇，还有国仇家恨，还有以一女子的肩膀承载希望，还有那一世的安稳……“
我凄婉而坚定，强迫自己冰冷又无情，燃起重新叫他死心的信念：“我不回去，难道在王府安然度日，即便你对我一往情深，即便你对我一诺千金，洛海，你忘记了吗？你和我什么都不是啊！”
夜风如泣，孤单零落， 轻轻路过窗，路过门，踉踉跄跄的踩着虫声，在墙角哭到了天边。而他的声音似冰清冷的，似寒梅凝望飞雪，落在心尖凉透了，“你曾说何必垂怜墙角红梅，你和二哥的那副兰竹石图。我便知道你从来不是那探窗而来的红梅，就跟你说的那样，你是那空谷幽兰，碧落人间，独此一株。”